当那兔子面具歪歪斜斜地扣在妇人鬓角时,慕廉俯下身替她系绳结。那一瞬,隔着面具,他对上一双桃花剑帘般的眸子。
他怔了怔。
那一眼,让人想起那位青铜面具的女子——
那人,曾在梦里千回百转。
他慌忙将青狐面覆在脸上,铜镜里半张兽脸咧着嘴,倒像在嘲笑他分不清十六年光阴。
说:“娘亲,我们去猜灯谜吧。”
娘亲仍未应,只是静静看着他。
夜色渐深,灯火愈盛。
市集中心处,搭起了高台,灯笼如瀑,自最高处垂下,缀满金丝红穗,灯谜如雨,一条条悬在灯笼下方,随风轻轻晃动。
人群熙熙攘攘,笑语喧哗,小孩子们围着灯笼乱转,姑娘们捂着嘴偷笑,文人雅士则皱着眉头琢磨灯谜,个个神情专注。
慕廉推着娘亲来到台下,挑了一盏灯谜最短的看。
那笺子上的字迹纤秀,像是女子所书。
“有首无尾,有身无手,虽有四肢,却不能走。打一物。”
他念出,回头看娘亲:“娘亲可知道?”
他自顾自思索了一会儿,笑道:“应是‘衣裳’。”
说着,便抬手指向灯笼:“小子猜的是衣裳!”
“答得妙。”
台上老者笑着点头:“给这位青狐小哥儿一枚流须!”
便有来了一位童子,将红色流须递下来。
慕廉接过,低头系在娘亲发上的那支青玉小剑簪上,缠得很仔细:“娘亲喜欢这流须吗?”
妇人不语,风吹过,苏穗子发出‘沙沙’声响,仿佛回应。
他低头一笑,推着轮椅继续前行。
行至天禄桥头。
桥面上积雪未融,踩上去吱吱作响。
桥两侧,灯笼密密匝匝,悬挂在檐下。唯独东侧桥墩处,却别有一摊,孤灯一盏,纸笺一枚,孤灯照影,孤人守谜。
慕廉推着娘亲沿桥而行,远远望见。
这位摊主倒是奇特。明明人都往热闹处挤,他却在此设摊,莫非怕人猜中?
走至摊前,忽地脚步一顿。
只见那盏孤灯之下,已有一人立于其下。
女子身形纤长,身穿一袭阴阳八卦爻道袍,头顶玉清莲花冠,袍色如染墨丹清,面上狐面遮颜,与慕廉所戴青狐极为相似,只是缺了下颌处,只见上唇似弓,下唇丰润却不显厚重,嘴角常带若有若无的笑意,却透着几分隐晦的讥意,亦似一丝无人能解的寂寥。
女子手负于身,正凝望着那唯一的一条灯谜。
虽然已有人,却终是推着轮椅走近了几步。
那灯谜,不同于旁处灯笼下的机巧诗句,却写得极简。
其上书:
——萤火赴皓月,蚍蜉撼古木。看似荒唐事,敢问君何如?
道袍女子不假思索提笔蘸墨,在素笺上书下四行小楷:
——孤光点绛河,微躯祭大罗。纵使身成烬,愿为星火灼。
笔锋转折竟似墨痕,最后一捺直透纸背,惊得灯影乱晃如星雨。
慕廉见罢,心中微震。
他望着笺上墨迹未干的“祭”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