佝偻着背的糖画匠抬起浑浊的眼,琥珀色糖浆在铁勺里拉出晶莹的丝。
当糖兔红玛瑙似的眼睛点上朱砂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——像是谁把叹息掰碎了撒在风雪里。
慕廉默默接过糖兔,递到她面前。
宁清婉接过糖兔。
她垂着头,睫毛覆雪,唇瓣微张,似想说什么,却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怀里的蟹黄包煨着胸口,竟比暖炉还烫人。
他这才笑了笑,将怀中油纸包取出两份,“汤包趁热,吃一个?”
她接过其中一包,捧在手中。
雪还在下,落在她发间、肩头、袖角,轻得近乎无声。
两人并肩立于街角,面前是滚烫的汤包,手中是温热的糖兔,身后是青石板上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
风略过檐角,铜铃轻响,她抬过头,悄悄看了少年一眼。
少年踏在雪中,手中还捧着一袋包子,肩头积了薄雪,也不曾拂去,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世间风雪。
她忽然想起小时候,娘亲说过一句话:
雪中送炭不难,难的是雪中共行少年转头望向她,眼中带着浅浅笑意。
他轻声道:“宁姑娘,天冷了,来年若还下雪,咱们一块儿,再来喝一碗羊汤。”
她抬起头,望着少年,眼中映着雪色,也映着他肩上的薄雪。她轻轻应了一句:“好。”
那声音细若游丝,却极轻柔,极真诚。如雪落梅枝,悄无声息,却留痕最深。
檐角铜铃再次轻响。
风雪,未歇。
世事,亦未歇。
但此刻,少女人心中那一点微光,已被糖兔与汤包、叹息与笑意,悄然点亮。
直到长街尽头,少女才惊觉掌心黏着半粒糖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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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原长夜十六年冬,寒鸦啄雪时节。
边陲重镇,开封城。
正值年尾大集,九街十八巷,皆悬起赤蛟纱灯。暮色里万千灯火如龙蛇游走,映得青石板上积雪泛着金红,仿佛火焰燃在雪上。
市井喧嚷,南来北往的客商,挑着担子的小贩,牵着孩童的妇人,叱马而过的军卒,皆汇于此地,热闹得像要将这漫长的寒冬都赶走。
慕廉推着藤木轮椅,缓缓穿行于市。
轮毂碾过积雪,咯吱咯吱——
轮椅上,坐着一位妇人,头带青玉小剑簪、裹着一袭厚裘,她头微偏,忽然探出手掌,绢帕包着的糖渍山楂串便轻轻落在她掌心。
那是慕廉方才从街边小摊上买下的,糖衣已凝。
“娘亲当心粘牙。”
替妇人掖紧裘领。
慕廉推着轮椅,转过一门牌坊,忽觉袖口微沉——娘亲正指着东首柳荫下的一处摊位。
那是一处面具摊。
太极八卦旗悬在摊前,檀木架上,垂着十二元辰兽面,或狞或笑,或憨或奇。
他一怔,随即笑道:“娘亲喜欢?”
于是便买下了两个面具。
娘亲的是一只卯兔,绒耳俏皮,眼眸狭长。
他的是一只青狐,嘴角微勾,似笑非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