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渐渐亮了。
初升的晨光刺破夜色,洒落在益州城头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城中的黑烟与血腥。
城楼半塌,旗帜倒挂,街巷间火光未熄,浓烟滚滚,如鬼哭狼嚎。
空气里混杂着焚烧后的焦糊、破败、鲜血与汗水的刺鼻气味,笼罩整座城池。
街头巷尾,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嚎:
“还我娘命来——!”
“狗官!开仓放粮——!!”
“杀死奸商!!烧死狗官!!”
孩童的啼哭、妇人的哀号、青壮的怒吼交织成一片,就像是地狱一般。
有人抬着死去的亲人尸体在大街上游行,骸骨裸露,布衣残破。
有人赤着脚,一手拄着木棍,一手高举破布,疯狂叫喊着向粮铺冲击。
州府衙门早已焚成废墟,粮仓门口堆满了打破的米袋与血迹斑斑的石块。
四大家族的大宅院也没能幸免,早在夜半便被怒火烧成了焦黑的废墟,只剩残墙断瓦,在晨风中摇摇欲坠。
整个益州,宛如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炼狱。
而这炼狱的源头,却是站在南门高台之上的那道黑袍身影——
陆云。
他负手而立,玄袍猎猎,黑发在风中微微飞扬,整个人宛如与晨光融为一体,背影高大冷峻,无声俯瞰着这座燃烧中的城池。
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没有怜悯。
没有愤怒。
更没有丝毫动容。
只有一片漠然的寂静,与眼底深处,掩藏不住的冷意。
穆青垂手立于他身后半步之遥,额角细汗涔涔,浸湿了鬓发。
他低着头,大气不敢喘一声,心跳如擂鼓。
身为朝廷禁卫军出身,他自认见惯了刀兵血腥,却从未见过如此如炼狱般的景象。
火光映红了天际,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夜色中此起彼伏,仿佛要将整座城池都点燃。
焦土、鲜血、哀嚎,仿佛让他置身于地狱一般。
——可陆元帅,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。
穆青不敢催促,只能屏息等待。
直到天光愈发明亮,城中的哀嚎与怒吼声似乎也因为疲惫而变得低沉嘶哑时,
陆云终于缓缓动了。
他转过身,深深看了穆青一眼。
眼神淡漠,不含一丝感情,没有一丝的怜悯。
“开始吧。”
陆云声音不大,却令穆青身子猛地一颤,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往昔两人闲逛青楼时的画面——
那时的陆云,刚被圣上宠幸提拔,风华正盛。
他笑意疏懒,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少年意气,凭着一手好诗词,便轻而易举赢得了苏姑娘的芳心,令他艳羡不以。
那时的他,纵然心机深沉,眉眼里也尚存几分人气与温情。